身囹圄
01
尚九熙被救回来的时候，何九华正在房间内练字，楼下的嘈杂声扰的他无法专心，便高声叫来了一名下属
“楼下何事如此喧哗？华熙阁的规矩都忘了吗？”
“阁主，是副阁主出任务回来了，副阁主，受了重伤以致昏迷，大家一着急，这才……”
“慌什么，又不是没受过伤，找个大夫去看看不就行了吗？若是再这般喧哗，都给我去刑阁领罚！”
被训斥的下属匆忙退了出去，不多久，楼下果然又恢复了安静。何九华却再也静不下心来，望着手中的笔出神，那是尚九熙送给他的笔
那时的尚九熙何九华正是少年，家中父亲都是朝中重臣，自幼被选作太子伴读的两人在平辈子弟中更是意气风发，那时他们两人与小太子十分要好，整天嬉笑打闹，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想到这儿，何九华才回过神，愤愤的扔开手中的笔，走到床边安寝
半梦半醒间，何九华看见了父亲母亲正对他慈祥的笑着，他还没来得及扑过去抱一抱他们，就见一把长刀自黑暗中浮现，猛的将正对他笑着的父母劈成两半，倒下去的人身后，何九华看见了手持长刀，被溅了一脸血的尚九熙正阴沉沉的望着他，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转身想要逃走，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对面的尚九熙拖着长刀向他走来
“不！”何九华猛的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缓了许久才恢复清醒，轻轻一动发觉周身的衣服已被冷汗打湿，“又梦到以前的事了啊……”，他手扶着额头，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走出了房间
华熙阁的人都已经歇下了，何九华走了几步后，在隔壁的房门外停下，驻足许久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尚九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因为伤口感染发了烧，此刻脸上正泛着红，何九华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尚九熙，又仿佛看到了当年同他还有小太子一起溜出宫，却因为照顾他们淋了雨发烧的尚九熙，何九华去尚府看他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脸红红的睡着
何九华不由自主的伸手想去碰一碰尚九熙的脸，没想到尚九熙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何九华尴尬的收回了手，正色道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尚九熙又合上了眼睛，“让阁主失望了，属下暂时死不了”
何九华僵了身子，许久才甩手向房外走去，“没死最好，省的耽误我过几天的大事！”
尚九熙看着何九华重重的摔上房门，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身子，继而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方才昏迷间，他好像又梦到了自己全家被杀的那一天，他还未来得及痛哭，画面一转又变成了他奉圣命屠了何九华满门的那晚，场景变换间，他看见何九华满是怨恨的脸，心中一紧便醒了过来，谁知一醒便看见了站在床边的何九华
那不是年少时的何九华，那时的何九华意气风发，脸上整日挂着笑；也不是被他屠了满门后的何九华，那时的他脸上只有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恨意；那是一张沉静的，成熟的，压抑的脸，是他不再了解的何九华
一滴晶亮的泪珠悄声无息的滚落锦枕……
02
尚九熙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在以往是没有的事，往常纵然他重伤未愈，何九华也会毫不在意的将他推去又一次危险的境地
尚九熙在疑惑中养好了一身伤，而何九华在那一晚后的第一次召见，才让他明白了为何他能有这几天的清闲日子
“咣当！”茶具破碎的声音从何九华房中传来，房外的众人只是缩缩脖子，便习以为常的去做各自的事了
房内的何九华与尚九熙僵持着，像两头争夺食物的野狼，谁也不肯服输，终于，何九华开了口，“尚九熙，这一次，你必须去！”
“若我执意不去呢？” 面对尚九熙的反驳，何九华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一向对皇家忠心耿耿吗？不是皇上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吗？就连当年先帝命你屠我满门，你不也下得去手？”
“我……”尚九熙急切的说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别的，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的何九华更加愤怒
“尚九熙，你不过是皇家豢养的一条狗，这种时候不正该你卖乖吗？怎的现在想退缩了？”
看着何九华的冷笑，尚九熙低下了头
“何九华，这些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不误，几次三番我都险些没命，可我还是听话拼命完成任务，这一次明明有其他的办法，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何九华背过身，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冷漠的开口道 “我欠他一条命”
尚九熙心口一滞，“所以你就要用我的命去还？”，无力的痛感从心脏开始蔓延
“何九华，你这是要我去送死”
何九华转过身望向尚九熙眼底，“所以，你去吗？”
尚九熙看着何九华许久，闭上眼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紧攥的双手蓦的松开，转身走了几步后回身跪下
“属下，定不负阁主所望！”
不负你的所望去救人，不负你的所望去替你还命，不负你的所望去送死
直到尚九熙离开，何九华都没有看清他最后的表情，多年的心愿得偿，他却并未感到轻松
03
入夜，尚九熙被人护送着从地道去往皇帝的寝宫，行色匆匆间，尚九熙想起了尚氏惨遭灭族的那天
他从宫中散学回府，没有母亲往日的迎接，只看见尚府遍地的尸体，那场景他永远都忘不了，父母冰凉的身体，冲天的血腥味，那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后来他被先帝接进宫中抚养，再后来还做了御林军的统领，那时的何九华经常会同小太子一起逗他开心，直到他奉旨屠了何九华满门
因小太子的帮助侥幸存活的何九华又在小太子的帮助下建起了华熙阁，小太子登基后，何九华将他讨来做了华熙阁的副阁主，有了他们二人的力量，华熙阁成了新帝背后最神秘的助力
如今，奸臣谋逆，到了他们尽忠的时候了
看到突然出现的尚九熙，新帝开心的跑过来扑到他的身上
“九熙哥哥！你怎么来了？自你去了华熙阁，我就没再见过你，我好想你啊！”
“小殿下…” “嗯？” 新帝从尚九熙怀中抬起头，却突觉周身一僵，新帝瞪大了眼睛看着尚九熙
“对不起，小殿下，你该走了”，说罢，尚九熙身后走出两人扶住了新帝
“九熙哥哥，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殿下”，尚九熙安慰的对他笑了笑，“小殿下别怕，何九华，阁主，已为您联络了异姓藩王，只待您出去便会有人将您接走，您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平定此次叛乱”
“那你呢？”
尚九熙看着红了眼眶的新帝，仿佛看到了当年因为淘气受罚的那个委委屈屈的小太子，不由得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们的小殿下长大啦，你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我在问那你呢！”
尚九熙背过身缓缓开口“今夜之后，叛军误将皇帝的得力助手，华熙阁副阁主，烧死在皇帝的寝宫，皇帝得上苍庇佑逃过一劫，最终借助异姓藩王之力诛杀逆贼，平定朝纲！”
“不！我不同意！朕绝不同意！尚九熙！你敢！”被封了穴道的新帝声嘶力竭的吼着
尚九熙转过身对着新帝，微笑着俯身下跪
“微臣尚九熙，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尚九熙！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听着新帝的声音越来越远，尚九熙这才站起身，寝宫外火光已经亮起来了，烧焦味也越来越重
尚九熙看到不远处地上的一串泪珠打湿的痕迹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闪着光，那是他们的小殿下留下的最后的懦弱
看着火势越来远大，尚九熙心底涌起一丝遗憾，“我还没有亲口对你说一句任务完成啊……”
何九华，欠你的，还你了，下辈子，别遇见了
宫城中，滔天的火光成了许多人一辈子难以忘记的盛景，近处的人隐约看到一道人影笔直的站在火中，直到被大火一点一点吞噬，那样的凄凉壮丽
元熙四年，新帝诛杀逆贼，平定朝纲
04
“陛下，华熙阁到了”轿外的奴才低声提醒道
“朕知道了”，新帝按了按心口的位置，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房门被推开时，何九华正倚坐在床边认真的翻阅一本书，听见有人到来，也不曾抬头，只淡淡的开口，“陛下来了”
自古助帝王打下江山的功臣命都不会太长，何九华早就做好了准备，还了这条命，他就不欠皇家什么了
……只有一个人，他还欠他一句话，可他没机会说了……
何九华合上书对新帝笑笑，“陛下请坐吧”
新帝瞟了一眼何九华手中的书，见是那本他亲自作序，何九华亲手附图，由尚九熙撰写的诗集，不由得眸中暗了几分，随即在茶桌边坐了下来
“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朕来给你送样东西”
“哦？”
何九华饶有兴味的看向新帝，新帝却良久不再开口，何九华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总爱跟在他和尚九熙身后的小太子……
尚九熙啊……
“九华哥哥”，何九华回过神，自新帝登基，便再也没有这样唤过他了
“我，自小便十分羡慕你”
何九华没有打断他，只是坐直了身子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才华，人缘好，长得漂亮，可这都不足以令我心生羡慕”
“真正令我嫉妒的发狂的，是你何九华身边，无论何时，都有尚九熙的陪伴”
听到此言，何九华不由有些愣神
“明明我们三人一同长大，他虽待我很好，我却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你”
“哈，九华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很恨他，因为他是屠你满门的凶手，那你可知，他为何这样做？”
何九华猛的看向新帝，凶狠的眼神像是在逼问他，新帝也毫不畏惧的回视着他
“九华哥哥，你可知尚氏一族当年的灭门惨案是何人的手笔？”
看着何九华茫然的眼神，新帝垂下眸子轻轻笑了起来
“正是你的好父亲啊”温柔的声音有如鬼魅的低语在何九华耳畔响起，他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当年，你的好父亲结交逆贼，企图造反，尚九熙的父亲因为发现了这件事，你父亲便痛下杀手，屠了尚氏一族，没成想，尚氏一族还有尚九熙活了下来，更没成想，先帝早就接到了尚大人的密信……”
“九华哥哥，你说的没错，尚九熙的确是条狗”
新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开口，“不过，若是没有这条狗亲自屠你满门，你也没命活到现在，还向他复了仇啊”
看着何九华因过度震惊而显得苍白的面容，新帝满意的点点头
“你没想错，当年根本不是我救了你，我当年恨你至极，又怎会救你？是尚九熙，瞒天过海救下你送到我这里，央我帮帮你”
“何九华”，新帝缓缓站起身，“你所欠之人，从来都不是我啊”
“不可能！不可能”何九华摇着头，颤抖着身子缩在床角，新帝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内心十分痛快
他缓步上前，步步紧逼
“这条狗救了你，而你又做了什么？”
“你将你的救命恩人收为下属，无数次推他进可能丧命的险境！”
“你对一个痴心于你的人，无数次将他的真心掷碎在地！”
“你，何九华，将他亲手推入火海，置他于死地！”
“别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何九华捂着脸，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新帝这才退后几步，放声大笑，笑了一会儿又慢慢敛起笑容，状似自责的摇了摇头
“唉，朕明明是给爱卿送礼物的，怎的多说了这么多没用的话”，说着，新帝拍拍手，门外侯着的奴才双手托着一个青色的瓷瓶恭敬地奉到新帝手中后退了出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何九华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新帝手中的瓷瓶
“爱卿助朕平乱有功，朕知道，爱卿恨尚九熙入骨，所以，特意将此人的骨灰交与爱卿处置”
新帝偏过头看着手中的青瓷瓶，下一瞬仿佛脱力般松了手。瓷瓶在坚硬的地面上粉身碎骨，扬起了一阵白色的灰
“不！”何九华凄厉的哀嚎，继而狼狈的滚下了床榻，手脚并用的爬向地上已经平静下来的灰
新帝看着何九华状若疯癫的将那堆白灰用手聚拢，一次又一次妄图把那沾染了浊尘的白灰拥入怀中
“真是抱歉啊，爱卿，一个不小心，谁知道那瓷瓶这般不结实，不过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九熙…九熙…”，何九华颤抖的手再也拢不住那些细软的白灰，“对不起…对不起九熙…对不起……”
何九华捧着一捧白灰，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九熙，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看着何九华大哭着扑倒在地，新帝又恢复了来时的冷淡
“朕还有事，便不多陪了，爱卿就留在这里，与故人好好叙旧吧！”
悲痛的哭喊被紧紧关在了门内，连同那些不曾见过天日的爱恨情仇
新帝停下脚步，“找人看着他，不许他死了，吃穿用度要与朕一样，不许他出华熙阁半步，叫他在这阁中好生活着”
“是，陛下”
坐在轿子里，新帝看着清雅依旧的华熙阁，终于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何九华，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活着为曾经对他的伤害痛心疾首，直到心如死灰
05
新帝的书房内，解决了一切的新帝倦怠的倚在龙椅上
“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
看着臣子和奴才们接连退了出去，新帝站起了身，打开了书架后的暗门，不算大的房间里，放着尚九熙的牌位
新帝缓缓走近排位，靠着香案席地而坐
“九熙哥哥，我去见了九华哥哥”
“对不起，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他了，可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带着对你的恨意活着”
“你们两个啊，恨也不说，爱也不说，那就只能我来说了”
“你知道吗？我把那瓶骨灰摔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样子多狼狈”
“他竟然真的以为那是你的骨灰，太可笑了是不是？你明明，明明与寝宫一起化为灰烬了，那里分的出来你呢？”
新帝温柔的抚摸着地面
“不过你放心，我怎么会任你被风吹散呢？”
“我将寝宫那里的灰都收起来了，混入泥土，筑了这间密室，以后你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眼泪逐渐洇湿了新帝身前的宫砖，泪眼朦胧间，新帝看到了当日何九华来讨要尚九熙的那天
“九熙哥哥，你知道你去了之后会面对什么……”
“我知道……”
“那你还！”
“让我去吧”
“为何不告诉他？”
“……没必要了吧…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不告诉他，至少他还有对我的恨意支撑着他活下去，我，想他好好活着，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怎样都好，活着就好，在我身边，就好……”
新帝哭的累了，俯下身，蜷缩在地上睡着了
许久，才听得一声喃喃的呓语
“九熙哥哥…九华哥哥…等等我啊，我会成为好皇帝的……”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见啊……
——————这是一条分界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一堆什么东西，但我知道这是我写过的最多字数的文了
其实最开始只是想到了一组对话
“你这是要我去送死”
“所以，你去吗？”
然后我就吃了好多东西，找到了灵感
写的不好，大家当个乐看吧